发布时间:2023-11-02 19:49:27 浏览: 次
bandao游戏“全部一模一样,不知道哪一张好,也看不出哪一张不太好,更找不出哪一张感人。”近期,一场儿童绘画展览的评委,面对众多相似的作品颇感无奈地对澎湃艺术说。
这并非个案,原应是最自由洒脱、想象丰富的少儿绘画,通过艺术培训与考级,经常看到的却多是众人一面。
与之不同的是,不止一位专业艺术家告诉澎湃新闻,他们平日对孩子学画的态度是“不教,从心”。不过,毕竟艺术家的孩子从小在艺术氛围中成长,“无为而为、不教之教”是否也适用于普通家庭的孩子?在少儿美术教育上,家长、学校和培训机构到底应当充当怎样的角色?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近期针对当下儿童美育中的现状与问题进行了系列采访。
上海多家美术馆近年来持续推出儿童项目,比如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每年“六一”均会举办主打童心童趣的儿童画展;上海油雕院美术馆的“初芒计划”已举办了六年;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重拾“大师从这里起步——2023年上海青少年亲子美术大展”;浦东美术馆与英国泰特美术馆联合发起的“美普绘少儿艺术家培养计划”已经公布了入围作品名单、上海市群众艺术馆的儿童展正进入现场复选环节。
英国泰特美术馆馆长玛丽亚·巴尔肖(Maria Balshaw)在上海浦东美术馆“美普绘”启动仪式上表示,“少儿和学习培养是这个项目的核心,希望能肯定创造力的重要性,以及艺术和艺术教育对每个人的价值。”
上海油雕院美术馆“初芒计划(2023)——上海少儿优秀美术作品展”展出作品。
巴尔肖的观点也是目前美术馆少儿艺术教育普遍的共识,在“初芒计划”和“大师从这里起步”中,主办方都希望摒弃过于成人化、程式化、工艺化的作品,提倡真实的感知,真情地表达。虽然展览所呈现出的是多元多样的状态,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大师从这里起步”邀请展部分策展人、上海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教授王小音坦言,实际上很多情况下,儿童美术教育陷入了一种所谓“规范式”的状态。“近年来儿童美术展览和比赛层出不穷,但作品同质化现象很严重,比如画建筑,造型构图类似,勾线填色方法也类似。何以出现这种类似?目前最为普遍多见的所谓儿童绘画的辅导方式,就是老师给出一个范本,学生跟着模仿。”回顾自己上世纪80年代以来所参与的儿童绘画展览和各项比赛评审的工作经历,王小音认为,目前的现状是同质化正愈演愈烈。美术馆的工作人员也透露,既便是入选作品在布展时,还需考虑把太过类似的作品隔开,让展览看起来尽可能丰富多元。
当下儿童绘画何以呈现出如此面貌?儿童绘画如何教?家长、学校、培训机构如何介入?
“孩子的天性是最可宝贵的,甚至可以说每一位儿童都是真正的艺术家,但当下不少儿童艺术教育却进入了一个误区,而考级式的教育更是成为扼杀孩子天性的一个工具。”艺术评论家谢春彦此前与澎湃新闻艺术主编顾村言关于儿童艺术教育的对话中也认为,天性是最可宝贵的,甚至可以说每一位儿童都是真正的艺术家,“对于小孩子,(家长)的任务是给他准备笔墨纸等,然后呼唤面前这个小人儿,这位伟大天才的自在内心。”
“当下不少儿童艺术教育进入了一个误区,考级式的教育更是成为扼杀孩子天性的一个工具,尤其是,对于学龄前孩子的绘画,但可能并不需要教或者少教,我很喜欢一些小孩子的画,天真,拙朴。艺术培训机构把一些技术规范教给学龄前的孩子,可能适得其反,重要的是启发、引导与熏陶,把孩子的纯净与天真在纸上凝固。当然,年岁渐长的孩子,如果真正想学习艺术,那么在技术方面还是需要下大功夫学的。”顾村言说。
刘海粟美术馆“大师从这里起步——2023年上海青少年亲子美术大展”展览现场
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大师从这里起步”展览中“艺术家的孩子”板块引起了澎湃新闻记者的关注,这一板块展示了当代艺术家施勇和女儿天天(9岁)、中国艺术研究院专职画家高茜和儿子子容(14岁)、容有(9岁)等五位艺术家和他们孩子的作品。这些作品没有窠臼、随性而为、天真率性。艺术家父母如何看待孩子的作品?艺术家父母如何教自己的孩子画画?
“作为一名艺术工作者,我自己从未教过女儿画画,一切都凭她自己的感受。家里有一本很厚的水彩本,她想画就画,画好一张撕掉一张,就是这么简单。有时,她也会兴奋地吵着要在布上画,我便会给她买颜料、画笔画布之类,为的是鼓励她去感受、触摸媒材,怎么画、怎么搭配颜色,全由她自己决定。”施勇说。
尽管这么讲,也早早意识到艺术路径不同“没法教”,但施勇还是下意识会讲“你画得不对,我是瘦脸你怎么画成圆脸了?”天天则回答:“我会修改的。”“我感觉她习惯先铺颜色,再调整造型。她有自己的方法和判断,挺好的。”了解到背后的故事,再看展览中,这件把爸爸画作圆脸,再用白颜料修改的“全家福”,依稀能感受到父亲试图介入,但始终在提醒自己克制。
对于孩子是如何开始画画的?高茜给出的答案颇为类似,“一开始我们压根没有想过让孩子搞艺术。目前大儿子容与酷爱赛车,小儿子容有专注于围棋。”高茜说bandao游戏,“有一天,容有自己提出想要画画,我二话没说就给了他很多纸,各种材料和各种笔。我说你可以随便画,于是他就这么开始画起来了。”
展览中,9岁容有画了一组生活中的小物,这些作品并非为展览而画,而是他对日常生活的记录。玻璃杯底反射出的五彩阳光、一包开封的薯片、玩具手枪、赛车,甚至有一元硬币……完全源于自己的观察角度。
《春天日记》张容有(高茜儿子) 9岁(刘海粟美术馆“大师从这里起步——2023年上海青少年亲子美术大展”展览现场)
在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孩子的视角和直觉往往是大人缺失的,每个孩子的表述都不一样,丰富而自由。
但现实是,国内学前教育过于超前,遗失了孩子弥足珍贵的、对世界的直觉。而环境给家长的压力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老生常谈。
高茜回忆,她是高中阶段才开始正式学画。原因是母亲是舞蹈专业的,觉得舞蹈吃得是青春饭,她并不希望女儿从事舞蹈行业;后来也学过古筝,虽然乐感很好,但最终本科还是选择了中国画专业,因为当时在南京艺术学院接触了很多画家,让她感觉画画这件事自己可以做一辈子。“相比舞蹈和音乐,画画不需要特别严格的‘童子功’,更重要的是创造力。”高茜以自己的经验认为,“绘画更需要综合素养,比如个人气息、学养,孩子小的时候可以培养各种兴趣爱好,不用刻意去‘教’。”
曾获约翰·莫尔绘画奖的艺术家郑江也说,多数的孩子天生都喜欢画画,他们有自己绘画的思维和逻辑,他甚至会提醒幼儿园的老师,“尽量不要教,千万别为了讨好家长让孩子去想一些套路和创意。”
对于绘画,艺术家的教育理念虽值得借鉴,但不可否认的是,艺术家的孩子成长在艺术氛围中,从小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但普通家长看到的却是,在画画这件事上艺术家的孩子已经“‘躺赢’在起跑线上”了,他们的“不教”,是“无为而为、不教之教”。
或许正因为“起跑线焦虑”,或是家长自己不会画画,希望拓展孩子在艺术上的更多可能性,把孩子在美术培训机构报班(或请老师教)成为了大多数家长的选择。
正因为大多数家长,没有接受过美术系统学习,或者说关于创造性、个性塑造,家长也是模糊的,所以家长会被一些社会美育机构提出的所谓的标准影响。当看到孩子画出了毕加索的立体派人像、梵高的星空,仿佛看到了“大师”的诞生,殊不知这些作品早已是机构老师程式化的“教案”,孩子除了通过获得了看似一张与毕加索、梵高类似的作品,其实与大师并无关系;也有机构提供一些“新鲜材料”冠上“创意”的噱头,这些看似新奇的方式大多只是流于表面并且模式化。但家长却看到了成果,这类与大师相仿、完成度极高的作品,也换得了家长对机构的认可。在资本的助力下,美术培训机构不断扩张。
当美术馆设立主题举办儿童展览时,机构则会提供一些范本,教孩子临摹参展,导致评委不得不在这类相似的图像中选择入展作品。家长或许只看到了自己孩子的一张作品,觉得是独特的、有创意的,但评委评选时,看到一批批源自几个摹本的作品,何来创意?
归根结底,目前儿童绘画落入要求作品具备“完成度”“色彩鲜艳“构图完整”等狭隘的成人标准中,责任不单单只是机构的,同时也归咎于那些要求看到“作品成果”的家长们的功利心作祟。
除了“作品成果”外,“美术考级”被部分家长看作一种学习指标。对于考级上海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戏剧学院教授李磊曾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表示,“艺术是不能考级的。考级严重扭曲艺术教育的本质和意义,严重加剧教育内卷以及家长和学生的焦虑。通过考级只是对技巧的判断,艺术的感知能力、判断能力、独立思考能力是无法通过考级评估的。为了考级,占用孩子们大量的时间训练技巧,这种考级无异于谋财害命。”
曾在法国学习艺术的薛娴目前是一家小型儿童艺术机构的主理人,2015年以来一直以艺术工作坊的方式与孩子打交道,她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她看来,孩子们都会画画,但是被那些落后、拘谨、功利的教条粗暴地划分为“小画家”和“对画画无感”。“我非常排斥‘教’小孩画画,说实话,我没有见过一个不会画画或画得不好的孩子,更广义上的艺术教育不应该承担某些具体‘技能’的输出。”
刘海粟美术馆“大师从这里起步——2023年上海青少年亲子美术大展”展览现场
对于这个问题,曾就读澳洲儿童教育专业并在当地做过幼儿园老师、目前在上海一家美术馆从事公教志愿者工作的杨卓尔,她的回答是“当然要!”不过“可能用‘教’这个字不太准确,‘教’更确切的应该‘Scaffolding’(脚手架,在教育学上称为“鹰架理论”),家长或老师更应该像一个脚手架辅助孩子向着属于他们的高处、未知之处进发。”
一个案例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十余位小朋友及其家长在大道儿童艺术机构的组织下今年夏天专程来到知名艺术家石虎所在的广东山下村,展开了为期三天的一系列游学活动。拓印,造笔,写生,游戏,回到造印之初,回到造笔之初,回到造字之初。其后,石虎以“童天之美”为这些孩子举办了画展。
80多岁的石虎说:“童天之美,近生而远世,近神而远人。孩子的这种天性,需要健康地发挥。所以他们无需去教,而是需要好的引导,以充分发挥童天之神觉象目,以扑捉心象,抵达法性,抵达自然。”
从事儿童艺术教育的丁海斌深知从嗅觉、触觉、听觉的全方位引导,远比单从视觉入手更为深邃。所以在山下村美术教育的课程中,丁海斌手端事先装有木头和绳索的神秘暗箱,并凿一口,孩子们从中伸手去触摸暗箱中的物件,不明所以,摸来摸去,然后去画,画其触感之形状。在这种“触觉写生”的过程中,孩子们普遍展现出一种“慢”的运笔特征,在这种“慢”的感知里,获得视觉上琳琅满目的事物奥秘。
艺术教育不能只停留在技术层面,而是要注重启发、需要触及思维和心理层面的认知。
“艺术教育是为了提高修养、完善人格,是一辈子的事,所以不要着急。不急才能感受到艺术内涵和快乐。”李磊对澎湃新闻说。艺术家们都克制自己至少在八九岁之前不“教”,尽量让孩子葆有对艺术最初的求索之心,将如何画的主动权留给孩子。
孩子面对的将是一个未来的世界,在成人可以想象的未来中,AI和经过精密计算的图像将充斥在生活之中。人类区别于AI最主要的就是无穷的创造力。当然,创造力的表达不是纯感性的,要建立在一定的认知和技术基础上。如何去获得认知,而不是说教式的灌输,是家长、学校和社会美育需要共同探索的。